>我提分手那晚,暴雨倾盆。
>周叙白电脑里存满陌生女孩照片,质问他时只答“她对我很重要”。
>他不知道我捏着孕检单,冒雨送他落下的招标文件。
>七年后家长会重逢,他盯着酷似他的小女孩:“孩子父亲是?”
>“死了。”我牵着女儿转身。
>后来他翻遍全市幼儿园,在急诊室找到发烧的女儿。
>病床前他红着眼签同意书:“我是她生物学父亲。”
>我冷笑要撕单据,却见落款处——
>患者姓名:周念安;关系:兄妹。
>“你找了她七年?”我声音发颤。
>高烧的女儿迷糊抱住他:“爸爸,小姨唱的歌和你一样...”
>角落里输液的女孩忽然抬头,哼起熟悉的摇篮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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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水像疯了一样砸下来,狠狠敲打着车窗玻璃,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声响。车窗外,整个城市都浸泡在一片混沌的灰暗里,霓虹灯的光晕扭曲变形,在水幕中洇开,显得格外凄凉。雨刮器徒劳地在眼前疯狂摆动,刮开一片清晰,瞬间又被新的水流覆盖,周而复始,如同我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。
指尖冰冷,几乎失去了知觉,却死死捏着那张被攥得有些发皱的B超单。黑白图像上那个小小的孕囊,模糊得如同一个遥远的梦。医生温和的声音还在耳边萦绕:“恭喜你,苏小姐,宝宝很健康,大约六周了。”
喜悦像投入深潭的石子,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,转瞬就被冰冷的现实吞没。周叙白呢?他知道了会怎样?我们那个小小的、刚付了首付的温馨小窝,能承受住一个新生命的重量吗?
手机屏幕在昏暗的车内兀自亮起,是他的信息,带着一丝工作特有的疲惫:【晚晚,我那份标书的核心预算文件忘在书房桌上了,蓝色封皮那份。今晚就得定稿,能帮我送一趟公司吗?雨太大,我叫个闪送?】
手指悬在屏幕上方,犹豫了片刻。外头的雨声震耳欲聋,像是要将整个世界都冲刷干净。最终,我还是敲下了回复:【顺路,我送过去吧。】
不仅仅是因为顺路。胸腔里鼓动着一种迫切,一种想要立刻见到他,想要把那个关乎我们未来的、沉甸甸的秘密第一时间分享给他的冲动。也许,就在今晚,就在那片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小空间里,在窗外倾盆大雨的喧嚣背景音下,我们可以一起规划一个全新的、三个人的未来。
雨水冰冷刺骨,即使撑着伞,下车走到写字楼门口短短几步路,我的裤脚和肩膀也迅速湿透了一片,黏腻地贴在皮肤上,带来一阵阵寒意。周叙白办公室的灯光从门缝底下漏出来,在这漆黑雨夜里显得格外孤寂。
我推开门,他正背对着门口,对着电脑屏幕,微微弓着背,侧脸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,线条绷得有些紧,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专注和……沉重?桌角放着一个啃了一半的冷掉的三明治。
“叙白。”我的声音带着一丝雨夜的微颤。
他猛地转过身,看见是我,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惊讶,随即被更深的疲惫覆盖。“晚晚?你怎么过来了?雨这么大。”他站起身,快步走过来,接过我手里护在怀里的蓝色文件夹,指尖无意中碰到我的手,冰凉一片。他蹙眉,下意识地握住我的手想焐热,“手这么冷?不是说了叫闪送吗?”
他的掌心是暖的,带着熟悉的干燥触感,但此刻这份暖意却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。我几乎是立刻抽回了手,动作快得有些突兀。那份被雨水打湿、边缘微微卷起的B超单,此刻就在我外套的口袋里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我心神不宁。我看着他眼底那层浓重的倦色,想说的话在舌尖滚了几圈,终究没能出口。算了,等他忙完这个项目吧,等他轻松一点的时候。
“没事,正好…有点事路过。”我含糊地应着,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他刚刚面对着的电脑屏幕。视线触及屏幕的瞬间,我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,血液仿佛瞬间冻结。
屏幕上,赫然是一个文件夹界面,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无数张照片缩略图。照片的主角,全都是同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!
青春洋溢的脸庞,穿着各种不同季节的衣服,背景各异,有校园的林荫道,有熙攘的街头,甚至还有一张看起来像是老旧居民楼下的抓拍。照片被分门别类地存放着,以地点、时间命名,细致得令人心惊。鼠标指针悬停在最新的一张上,那女孩穿着浅蓝色连衣裙,站在一家奶茶店门口,笑得灿烂无忧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,只剩下窗外哗啦啦的雨声,敲打着玻璃,也敲打着我瞬间失序的心跳。
“她是谁?”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,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,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。指尖深深掐进掌心,试图用那点疼痛来压制住内心疯狂翻涌的寒意和恐慌。
周叙白顺着我的目光看去,脸色骤然一变,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,“啪”地一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。那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。
办公室里只剩下顶灯惨白的光线,和他脸上那片猝不及防被撞破秘密的僵硬。他张了张嘴,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,却没有立刻回答。沉默像冰冷的毒藤,迅速缠绕住我的心脏,越收越紧,几乎让我窒息。
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,他才抬起眼,视线落在桌面上那个冷硬的三明治包装纸上,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被掏空了力气的疲惫,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块砸向我:“她……对我很重要。”
“很重要?”我重复着这三个字,声音轻得像一片即将被狂风吹散的羽毛。口袋里的B超单边缘,几乎被我湿冷的指尖捻破。一股冰冷的液体猛地冲上眼眶,视野瞬间模糊,但我死死咬着下唇内侧,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,硬生生把那股酸涩逼了回去。身体里那个刚刚萌芽的小生命,仿佛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巨大的不安,隐隐传来一阵细微的、难以言喻的牵扯感。
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,瞬间照亮了他眼中深不见底的复杂情绪,有痛苦,有挣扎,还有一种……近乎绝望的焦灼?但这光芒转瞬即逝,办公室重新陷入昏暗。紧接着,一声炸雷轰然爆响,震得脚下的地板都在微微颤抖。
那雷声像是某种命运的宣判,也像是一把重锤,狠狠敲碎了我心中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侥幸。
我看着他,这个我爱了五年、准备共度一生的男人。他脸上的疲惫那么真实,他此刻的沉默那么沉重,他承认那个女孩“很重要”时的语气那么不容置疑。所有的画面碎片——他最近频繁的加班晚归、手机屏幕亮起时他迅速移开的视线、偶尔通话时压低声音的含糊其辞、以及此刻这满屏幕属于另一个女孩的点滴瞬间——都在这惊天动地的雷声中,被强行拼凑成一个我无法逃避、也无法自欺欺人的真相。
一个冰冷的、带着雨水腥气的字眼,清晰地浮现在我混乱的脑海:背叛。
心口那块地方,疼得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,留下一个空荡荡、冷飕飕的血洞,被窗外倾泻而入的冷风疯狂灌满。巨大的失望和一种被愚弄的愤怒,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,瞬间淹没了刚才还盘桓在心头、关于未来的那点微弱而温热的期待。
“好。”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,异常的平静,平静得可怕,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,“周叙白,我们分手吧。”
说完这句话,我没有再看他一眼,没有给他任何解释或挽留的机会——也或许,我潜意识里知道,再停留哪怕一秒,强撑的冷静就会彻底崩塌。我猛地转身,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。冰冷的雨水瞬间再次包裹了我,比来时更加汹涌,疯狂地抽打在身上、脸上,混合着再也无法抑制、汹涌而出的滚烫液体,模糊了眼前的一切。
身后,似乎传来他急切的呼喊,被狂暴的雨声瞬间撕扯得粉碎,听不真切,也……不重要了。
七年光阴,足以让一座城市改换新颜,足以让一个在雨夜中仓皇逃离的女孩,独自扛起生活的重担,磨砺出坚硬的茧壳,也足以让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孩,长成背着粉色小书包、蹦蹦跳跳上幼儿园的小姑娘。
周念安,我的女儿,我生命里那道穿透阴霾的光。此刻,她正仰着小脸,小手紧紧攥着我的两根手指,另一只小手里宝贝似的捏着一张被涂得五彩斑斓的画纸。画上三个歪歪扭扭、顶着大大笑脸的小人,旁边用稚嫩的笔迹写着:妈妈、安安、还有爸爸(?)。
“妈妈你看!老师夸我画得好!”她雀跃着,小辫子随着脚步一甩一甩,像只快乐的小鸟,“老师说,明天家长开放日,每个小朋友的爸爸妈妈都要来哦!”她的大眼睛亮晶晶的,充满了纯粹的期待,然后小心翼翼地、带着点试探地补充,“妈妈……爸爸他……明天会来吗?”
这个问题像一根细小的针,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心脏深处某个早已结痂、却从未真正麻木的地方。我蹲下身,平视着她清澈的眼睛,指尖轻轻拂过她柔软的发顶,努力让笑容看起来自然温暖:“安安乖,爸爸他……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,暂时回不来。明天有妈妈在,妈妈陪安安,好吗?” 声音放得又轻又柔,像羽毛拂过,试图掩盖住那丝无法根除的微颤。
她的小脸明显地黯淡了一下,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垂落,但很快又扬起一个懂事的笑容,用力点了点头:“嗯!安安有妈妈就够了!” 那笑容里强撑的懂事,比哭泣更让人心碎。她的小手把那张画着“爸爸”的画纸,悄悄往身后藏了藏。
第二天,阳光透过幼儿园明亮的落地窗,将宽敞的活动室照得暖洋洋的。到处都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和家长们温情的交谈。我牵着安安的手,刚在签到台拿起笔,准备在“周念安”小朋友后面的家长姓名栏里写下“苏晚”两个字。
就在这时,一种极其熟悉、却又恍如隔世的感觉毫无预兆地攫住了我。空气仿佛瞬间凝滞,周遭的喧闹声潮水般退去。
我下意识地抬起头。
时间,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不远处的活动室门口,逆着光,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。七年岁月似乎对他格外宽容,并未留下太多风霜的痕迹,反而沉淀出一种更为冷峻沉稳的气质。裁剪合体的深灰色西装,衬得他肩线笔直。那双眼睛,深邃依旧,此刻却如同骤然聚焦的镜头,牢牢地锁定了我……和我身边的小女孩。
周叙白。
他怎么会在这里?一个荒谬又冰冷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——他是不是,有了别的孩子?这个认知像淬了冰的匕首,狠狠捅进心窝。
他迈开脚步,一步步朝我们走来。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,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声响,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我骤然失控的心跳上。周围的空气仿佛被他周身散发出的无形压力冻结,连带着我牵着安安的手指都变得僵硬冰凉。
最终,他停在了我们面前。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,将我笼罩其中。他的目光,带着一种近乎实质性的审视和难以置信的震惊,先是落在我脸上,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,有惊愕,有探寻,还有一丝……我读不懂的、深沉的痛楚?随即,那目光便沉沉地、胶着地落在了我身侧的周念安脸上。
安安似乎被这个陌生的高大叔叔看得有些害怕,下意识地往我身后缩了缩,小手更紧地攥住了我的衣角,怯生生地仰头看着他。
死寂般的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。活动室里其他孩子的笑闹声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时空。
终于,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寂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,带着一种刻意压抑、却依旧能听出巨大情绪波动的紧绷感。他的视线,牢牢地钉在安安那张酷似他儿时照片的小脸上,声音干涩:
“这孩子……父亲是谁?”
这句话,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,精准无比地捅进了那个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,然后狠狠地剜搅。七年前雨夜冰冷的绝望、被背叛的屈辱、独自孕育抚养的艰辛……所有被强行封存的痛苦记忆,在这一刻伴随着他这句冰冷的质问,轰然炸开!
血液瞬间冲上头顶,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,留下彻骨的冰寒。我猛地挺直脊背,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。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尖锐的恨意交织着冲上心头,烧得我指尖都在微微发抖。
我几乎是本能地、用尽全身力气将安安往自己身后更深地护去,动作带着一种母兽护崽般的决绝。抬起头,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、此刻翻涌着我看不懂情绪的眼睛。我的嘴角,甚至扯开了一个冰冷的、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,每一个字都清晰地、掷地有声地从齿缝里挤出来:
“死了。”
说完,我不再看他瞬间剧变的脸色,不再理会他眼中那骤然碎裂的什么东西。只觉得再多停留一秒,自己强筑的心防就会彻底崩塌。我用力攥紧女儿温热的小手,那点温度是我此刻唯一的支撑,然后猛地转身,拉着还处于懵懂状态、茫然回望的安安,几乎是逃离般,快步融入了旁边喧闹的人群里。身后那道沉甸甸的、几乎要将我洞穿的视线,如芒刺在背,久久不散。
夜里,安安睡得很不安稳。小脸烧得通红,呼吸急促,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儿童床上,像只可怜的小兽。我一遍遍用温水给她擦拭额头、手心脚心,体温计上的数字却顽固地停在39.5℃,丝毫没有下降的迹象。物理降温无效,喂下去的退烧药也很快被她迷迷糊糊地吐了出来。她的小手无力地抓着我的衣襟,含糊不清地呓语着:“妈妈……疼……安安疼……”
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。凌晨三点的街道空旷寂静,我抱着滚烫得像个小火炉的女儿,冲进了市儿童医院急诊科的大门。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孩童的哭闹声扑面而来,灯光惨白,将人影拉得摇晃而焦虑。
挂号、缴费、抱着孩子穿梭在嘈杂的走廊里等待血常规结果……时间在焦灼中一分一秒地爬行。安安烧得意识模糊,软软地趴在我肩头,小脸埋在我颈窝,每一次滚烫的呼吸都灼烧着我的皮肤。
“苏念安家属!”护士清亮的声音穿透嘈杂,“血项结果出来了,细菌感染合并病毒感染,白细胞和中性粒都高,需要立刻输液!先去药房拿药,然后去三号输液室!”
我抱着安安,像被上了发条的木偶,按照指示穿梭在迷宫般的医院走廊。药房的窗口排着长队,拿到那几袋冰冷的药液时,我的手心全是冷汗。三号输液室门口也挤满了抱着孩子的家长,空气闷热而凝重。
就在这时,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,由远及近,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。我下意识地抬眼望去——
心跳骤然漏了一拍,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。
周叙白。
他显然是匆忙赶来的,深色的西装外套敞开着,里面的衬衫领口有些凌乱,几缕黑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饱满的额角。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失血的苍白,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,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,像是几天几夜未曾合眼。那目光,如同搜寻猎物的鹰隼,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焦灼和恐慌,在混乱的人群中急速扫视。
然后,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我身上,不,是我怀里昏睡的安安身上。
下一秒,他像一枚出膛的炮弹,带着一阵风猛地冲到了我面前。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一片阴影,笼罩住我和怀里的孩子。他急促的呼吸喷在我额前,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浓烈的烟草味。他什么也没说,甚至没有看我一眼,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安安烧得通红的小脸,那眼神里的痛苦和惊惧浓得几乎要溢出来,仿佛病痛正加诸于他自身。
“给我!”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,同时伸手就要从我怀里抱走安安。
“你干什么?!”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瞬间炸毛,猛地后退一步,死死护住怀里的女儿,用尽全身力气甩开他伸过来的手,眼神戒备而冰冷,“周叙白!离我女儿远点!”
我的怒斥在嘈杂的急诊走廊里并未引起太多注意,但周围几个家长投来了诧异的目光。
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,手指微微蜷缩着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他死死地盯着我,胸膛剧烈起伏,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激烈的情绪——愤怒、痛苦、焦灼,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。
“她烧成这样了!”他几乎是低吼出来,声音因压抑而微微颤抖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,“苏晚!现在不是跟我置气的时候!把安安给我!”
“她是我的女儿!跟你没有任何关系!”我寸步不让,声音同样因激动而拔高,怀抱着安安的手臂收得更紧,仿佛他是最危险的掠夺者。七年前的背叛,七年来独自抚养的艰辛,此刻都化为最坚硬的铠甲,抵挡着他任何形式的靠近。
就在这时,一个护士拿着输液单和药急匆匆走过来:“苏念安家长是吧?药配好了,赶紧跟我去输液室!孩子状态不太好,得赶紧处理!”
护士的话像是一道指令,瞬间打破了我们之间剑拔弩张的对峙。
周叙白猛地转头看向护士,动作快得惊人。他一步跨上前,直接挡在了我和护士之间,高大的身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。
“我是她父亲!”他斩钉截铁地说道,声音不大,却异常清晰有力,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。他一把从护士手里夺过那张需要家属签字的输液同意书和笔,动作快得我根本来不及反应。
“你……”我惊怒交加,正要冲上去阻止他荒谬的行为。
他却已经俯身,就着护士手中的硬板夹,龙飞凤舞地在“与患者关系”那一栏签下了名字。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和不容置喙的强硬。
“周叙白!你混蛋!”我气得浑身发抖,伸手就要去撕那张被他玷污了的单据。他凭什么?他有什么资格?!
然而,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张薄薄纸页的瞬间,我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,死死地钉在了他刚刚签下的落款处。
白色的纸张上,黑色的签字笔字迹清晰无比:
患者姓名:周念安。
与患者关系:兄妹。
“兄妹”?!
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,毫无预兆地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响!所有的动作、所有的愤怒、所有的斥责,都在这一刻被硬生生地冻结。我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,指尖冰凉,血液仿佛瞬间停止了流动。
巨大的眩晕感猛地袭来,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晃动。我踉跄了一下,下意识地扶住旁边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,几乎要撞碎肋骨。
兄妹?
安安的……哥哥?
那个七年前雨夜,他电脑里满屏照片的陌生女孩……是安安的……姐姐?
一个模糊而遥远的记忆碎片,带着电流般的刺痛感猛地刺入脑海——很久很久以前,在我们感情最浓烈的时候,他确实曾用低沉而悲伤的语调,含糊地提起过一个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走丢了的妹妹……那几乎是他童年最深的阴影,一个他从不轻易触碰的伤疤……
七年……
难道这七年来,他一直在……找她?
这个念头如同惊涛骇浪,瞬间冲垮了我所有预设的防线。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、迟来的钝痛感攥住了我的心脏。我猛地抬起头,看向他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:
“你……找了她七年?”
周叙白缓缓地、缓缓地抬起头。
他脸上的强硬和焦灼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,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苍白和浓得化不开的疲惫。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,此刻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,里面翻涌着深不见底的痛苦、绝望,还有……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巨大悲伤。
他看着我,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说什么,却最终只化为一个极其轻微、带着无尽沉重的点头动作。七年,两千五百多个日夜的寻找、绝望、希望、再绝望……所有的重量,都压在了这一个无声的点头里。
就在这死寂般的一刻,我怀里一直昏昏沉沉、烧得迷糊的安安,似乎被我们之间凝重的气氛惊扰。她的小脑袋在我颈窝里无意识地蹭了蹭,滚烫的小脸贴着我冰凉的皮肤,发出细微而模糊的呓语,带着浓重的鼻音,像只受伤的小奶猫:
“爸爸……?” 这个称呼让我的心猛地一抽。
她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,视线朦胧地落在近在咫尺的周叙白脸上。也许是那模糊的轮廓勾起了某种潜意识的熟悉感,也许是高烧下的幻觉,她的小手软软地、试探性地朝着他的方向伸了伸,嘴里继续含糊地咕哝着,声音微弱却清晰地飘进我们耳中:
“爸爸……别走……小姨唱的……歌……和你一样……好听……”
小姨?
歌?
我和周叙白同时如遭雷击,身体猛地一震!
“安安,你说什么?什么小姨?”我急切地追问,声音发颤。
安安却只是难受地皱了皱小眉头,眼睛又无力地阖上了,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。
周叙白却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!他猛地转头,那双因疲惫和痛苦而布满血丝的眼睛,瞬间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、近乎癫狂的光芒!他像一头被唤醒的猛兽,视线如同探照灯般,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,在输液室拥挤嘈杂的人群中急速扫视!
输液室角落里,靠墙摆放的一排蓝色塑料椅上,坐着一个正在输液的年轻女孩。她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,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牛仔裤,身形瘦弱,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,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大半额头,只露出一双怯生生、带着惊惶的大眼睛。她一直低着头,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。
就在安安那句“小姨唱的歌和你一样”飘散在空气里的瞬间,那个女孩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扰。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,正好对上周叙白那双燃烧着疯狂希冀、如同实质般攫住她的目光!
女孩猛地瑟缩了一下,像只受惊的小鹿,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茫然无措,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往椅子里缩去。
“……”周叙白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哽咽的、破碎的吸气声。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女孩的脸,仿佛要将她的每一寸轮廓都刻进灵魂深处。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,一步一步,极其缓慢又极其沉重地,朝着那个角落挪去。每一步,都像是踩在刀尖上。
女孩被他眼中的疯狂吓坏了,惊恐地想要站起来,却因为手上的输液针而动弹不得,只能无助地往后缩。
周叙白终于走到了她面前,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。他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蹲下身,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与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平齐。他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有喉结在剧烈地滚动。他颤抖着伸出手,似乎想要触碰她,却又在即将碰到她脸颊时猛地顿住,手指蜷缩着收回,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。
巨大的痛苦和一种濒临崩溃的希冀在他脸上交织。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闭上眼睛,再睁开时,眼底竟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水光。然后,他张开了干裂的嘴唇,用一种沙哑得不成调、却异常温柔、仿佛怕惊碎了什么珍宝的嗓音,轻轻地哼唱了起来。
那是一段极其简单、甚至有些走调的摇篮曲旋律。古老、轻柔,带着一种时光沉淀下的温暖。
“月儿明……风儿静……树叶儿遮窗棂……”
这歌声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。
角落里那个原本惊恐万状、瑟瑟发抖的年轻女孩,在听到这走调歌声的瞬间,身体猛地僵住了!她眼中强烈的恐惧如同潮水般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、巨大的茫然。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狼狈、眼中含泪的男人,小嘴微微张开。
紧接着,一种仿佛源自生命本能的熟悉感,如同沉睡的记忆被唤醒。她无意识地、轻轻地跟着那断断续续的调子,哼唱了起来。
声音很轻,带着病中的虚弱,但那旋律,那独特的、带着一点地方口音的尾音……和周叙白哼唱的,一模一样!
“蛐蛐儿……叫铮铮……好比那琴弦儿声……”
女孩的声音微弱地加入,两个声音奇异地重叠在一起,在这嘈杂混乱的急诊输液室里,形成了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线。
周叙白哼唱的声音戛然而止!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,整个人彻底僵住,只剩下那双眼睛,死死地、一瞬不瞬地钉在女孩的脸上。时间仿佛凝固了。他脸上的表情,从极度的希冀,到震惊,再到一种仿佛灵魂被彻底击中的、排山倒海般的剧痛和狂喜!
巨大的冲击让他高大的身躯无法承受般地晃了晃。他猛地伸出双手,不再是试探,而是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、近乎痉挛的力量,紧紧抓住了女孩瘦弱的肩膀!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,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。
“小妹……”一声破碎的、带着血泪的低吼,终于从他颤抖的唇间迸发出来,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熔岩冲破地壳,滚烫而绝望,“是你吗……小妹?!真的是你吗?!”
滚烫的泪水,再也无法抑制,如同决堤的洪水,汹涌地从他赤红的眼眶中疯狂涌出,顺着他刚毅却此刻脆弱不堪的脸颊,肆意奔流。那泪水里,承载了七年的绝望跋涉,两千多个日夜的锥心之痛,和此刻这足以焚毁理智的、失而复得的狂喜。
女孩被他抓得有些疼,却没有挣扎。她眼中的茫然渐渐被一种奇异的、仿佛来自遥远记忆深处的熟悉感所取代。她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、激动得浑身颤抖的男人,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狂喜,小嘴动了动,似乎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是更加用力地、无意识地跟着那首刻在灵魂深处的摇篮曲旋律,轻轻地哼唱着。
“琴声儿轻……调儿动听……摇篮轻摆动……”
古老的摇篮曲,断断续续,却执着地在充满消毒水气味和孩童哭闹的急诊室里流淌。它像一个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密码,终于在这一刻,被重新连接。
我抱着怀里依旧滚烫、却似乎因为这奇异歌声而微微安稳了些许的安安,背靠着冰冷的墙壁,像一尊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石雕。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,模糊了眼前这令人心碎又震撼的一幕。七年漫长的分离,那些刻骨的怨恨、冰冷的猜忌、独自咬牙支撑的日夜……在这失而复得的摇篮曲里,在这迟到了七年的泪水中,被冲刷得摇摇欲坠,露出了底下被深深掩埋的、早已被遗忘的真相。
原来,那场撕裂我们的大雨里,他背负着这样一座沉重的大山。原来,那些我以为的背叛与隐瞒,竟是他独自吞咽的、血淋淋的牺牲。冰冷的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,混合着迟来的、巨大的愧疚,将我紧紧缠绕,几乎无法呼吸。
“哇——!”怀里安安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啼哭,小脸痛苦地皱成一团,身体也开始剧烈地抽搐!
“安安!”我的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,失声尖叫。
“医生!护士!”周叙白几乎是同时嘶吼出声,他猛地松开抓住妹妹肩膀的手,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,转身朝着护士站的方向狂冲过去!那道高大的身影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,撞开了挡路的人群。
“孩子高热惊厥!快!抢救室!”护士尖锐的喊声撕裂了空气。
一片兵荒马乱。白色的身影晃动,推车滚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安安小小的身体被迅速放上移动病床,周叙白一手紧紧握着妹妹瘦骨嶙峋的手腕,另一只手死死地攥着移动病床的金属栏杆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仿佛那是连接他整个世界的唯一支点。他的目光,如同濒死的困兽,牢牢锁在安安抽搐的小脸上,赤红的眼底翻涌着灭顶的恐慌和一种不惜毁灭一切的决绝。
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击得几乎站立不稳,踉跄着跟在后面,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心脏,连哭泣都忘记了。
抢救室的门在眼前“砰”地关上,红色的警示灯刺眼地亮起,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。
时间,在惨白的走廊灯光下,被拉扯得无比漫长,每一秒都像是凌迟。冰冷的塑料椅硌着身体,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。妹妹——周念安,那个刚刚找回的女孩,此刻安静地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,输液管里的药液一滴一滴落下。她苍白的小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,怯怯地看着紧闭的抢救室大门,又看看身边这个陌生的、脸色惨白的女人。她的小手无意识地蜷缩着,放在膝盖上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只有几分钟,也许像一个世纪。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。
主治医生摘下口罩,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后的轻松:“孩子没事了。惊厥控制住了,体温也开始往下走。是感染引起的高热惊厥,比较常见,但以后要特别注意。留院观察几天吧。”
紧绷到极限的弦,骤然松弛。巨大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,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才勉强没有滑下去。
安安被护士推了出来,小脸依旧苍白,但呼吸已经平稳,沉沉地睡着了,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,像两把小扇子。周叙白立刻迎了上去,俯身,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拂去女儿额角残留的一点汗湿,动作小心翼翼,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虔诚。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女儿沉睡的小脸,那里面翻涌着浓重的后怕和失而复得的珍视。
护士将安安推进了早已安排好的双人病房。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,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。安安在靠窗的病床上睡得很沉,小胸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。隔壁床暂时空着。
周叙白坐在女儿床边的椅子上,背脊挺直,却带着一种耗尽全力的疲惫。他的目光,近乎贪婪地流连在安安的小脸上,仿佛要将这七年错失的时光,在这一刻都看回来。
妹妹——周念安,则被护士安排在了隔壁那张空床上继续输液。她蜷缩着躺下,瘦小的身体陷在白色的被子里,显得格外单薄。她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,怯生生地,目光在病床上沉睡的安安和周叙白之间来回逡巡,充满了不安和巨大的茫然。
病房里一时寂静无声,只有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轻微声响。
我坐在安安床的另一侧,看着这沉默的三人,看着周叙白凝视女儿时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痛苦和爱意,看着妹妹眼中那无法消解的陌生和惶恐……七年前那个雨夜的冰冷,和眼前这充满阳光却依旧带着伤痛痕迹的病房,在脑海中激烈地冲撞着。
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透了悔恨的棉絮,又酸又涩。我深吸了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,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:
“她……”我的目光投向隔壁床那个瘦弱的女孩,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,“是怎么……找到的?”
周叙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。他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转过头,目光终于从安安脸上移开,落在了我的脸上。那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,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到难以解读的情绪——疲惫、痛苦、一丝释然,还有……浓得化不开的悲伤。
他沉默了很久,久到窗外的阳光都似乎移动了位置。终于,他极其干涩地开口,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:
“一个打拐志愿者组织……提供的线索。在邻省……一个很偏的山村。”他顿了顿,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,“买她的那户人家……对她……不太好。” 最后几个字,他说得极其艰难,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一种压抑的、切齿的痛楚。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隔壁床的女孩,看着她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、洗得发白的旧T恤,看着她手臂上输液针头旁边一块淡淡的、似乎已经很久的陈年淤青,眼底的赤红瞬间变得更加骇人,那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深深的自责。
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。空气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。阳光无声地移动,在地板上投下窗棂清晰的影子。
“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我终于问出了那个在心底盘桓了七年、此刻却带着全新重量的质问。声音很轻,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,激起沉重的涟漪,“当年……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?” 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,视线瞬间模糊。
周叙白猛地闭上了眼睛。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,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深重的阴影。他放在膝盖上的手,死死地攥成了拳头,手背上青筋暴起,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。
过了许久,他才极其缓慢地睁开眼,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,清晰地映出我泪流满面的样子。他的嘴唇翕动着,声音破碎不堪,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:
“当年……线索太渺茫了……像大海捞针……我怕……怕给你希望……又让你……跟我一起绝望……” 他艰难地喘息了一下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硬生生地抠出来,带着血沫,“我更怕……怕你跟着我……一起陷在那个……看不到头的泥潭里……晚晚……那太苦了……”
他的声音哽住了,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,只剩下粗重的喘息。他猛地转过头,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耸动起来,一滴滚烫的液体,猝不及防地砸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,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。
那一刻,所有自以为是的怨恨、所有冰冷的猜忌,都在他这迟来的、沉重如山的解释和那滴无声的泪水面前,被彻底击得粉碎。
原来,那场撕裂我们的大雨里,他独自背负的,是一座名为“守护”的十字架。他用最决绝的沉默,将我和他尚未出世的孩子,用力推离了那个可能吞噬一切的绝望深渊。而我,却亲手用“背叛”的罪名,将他钉死在了那场冰冷的大雨里。
迟来的、巨大的痛楚和愧疚,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,瞬间将我吞没。我捂住嘴,再也无法抑制,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破碎地溢出。
就在这时,隔壁病床上一直安静躺着的女孩,忽然动了动。她小小的身体在被子里蜷缩得更紧,长长的睫毛颤抖着,似乎被我们压抑的哭声惊扰。她缓缓地睁开了那双依旧带着怯意的大眼睛,目光先是茫然地落在哭泣的我身上,然后又转向那个背对着她、肩膀微微耸动的高大男人。
她的嘴唇,无声地动了动,像是在确认什么。然后,她怯怯地、试探性地,朝着周叙白的背影,轻轻地、极其微弱地唤了一声:
“哥……哥?”
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,带着病中的虚弱,却像一道惊雷,骤然劈开了病房里沉重的悲伤!
周叙白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!仿佛被一股无形的电流击中。他倏然转过身,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。那双布满血丝、还残留着泪痕的眼睛,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、近乎璀璨的光芒,死死地、一瞬不瞬地锁在病床上那个怯生生看着他的女孩脸上!
巨大的狂喜、失而复得的剧痛、还有那迟来了十七年的呼唤……所有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他眼底轰然爆发!他像是被巨大的幸福击懵了,整个人僵在原地,只有嘴唇在剧烈地颤抖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不成调的声音。
下一秒,他猛地扑到了妹妹的床边!动作急切得甚至带倒了椅子,发出“哐当”一声巨响。他几乎是半跪在床边,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双手,小心翼翼地、如同捧起世间最易碎的珍宝,轻轻捧住了女孩苍白的小脸。
“诶……诶!” 他应着,声音嘶哑得厉害,带着浓重的鼻音,却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激动和狂喜,眼泪再次汹涌而出,顺着刚毅的脸颊滚落,“哥在!哥在!小妹……哥在……哥终于找到你了……”
女孩被他滚烫的泪水滴在脸上,身体先是瑟缩了一下,但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、纯粹的、失而复得的狂喜和痛苦,那份刻骨的怯意,竟奇异地一点点消散了。一种源自血缘深处的亲近和安全感,慢慢驱散了长年累月的恐惧。她伸出没有扎针的那只小手,带着一丝迟疑,轻轻地、碰了碰周叙白满是泪痕的脸颊。
“哥……不哭……”她小声地说,声音依旧虚弱,却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慰。
这笨拙的安慰,却像是一把钥匙,瞬间打开了周叙白心中那扇压抑了太久太久的闸门。他再也无法抑制,猛地将女孩瘦小的身体紧紧搂入怀中!力道之大,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,填补那缺失了十七年的巨大空洞。他高大的身躯无法控制地颤抖着,压抑了十七年的痛苦、绝望、自责和此刻汹涌的狂喜,终于化作了再也无法压抑的、低沉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,闷闷地响彻在安静的病房里。
阳光透过窗棂,金灿灿地洒在这一对紧紧相拥、跨越了漫长时光才得以重聚的兄妹身上,勾勒出一幅令人心碎又无比温暖的剪影。
我站在几步之外,泪眼模糊地看着这一幕。怀里,安安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睛,烧退了些,大眼睛还有些水蒙蒙的茫然,却好奇地看着舅舅抱着那个陌生的、但感觉很亲近的小姨,看着舅舅哭得像个孩子。
安安伸出软软的小手,摸了摸我湿润的脸颊,小声地、带着点困惑地问:“妈妈……你怎么也哭了?舅舅……为什么哭呀?”
我低下头,用力亲了亲女儿光洁的额头,将她更紧地抱在怀里,仿佛拥抱着整个世界失而复得的温暖。所有的寒冷、怨恨、隔阂,都在这一刻,被这满室的阳光和迟来的泪水,温柔地溶解。
窗外的天空,澄澈如洗,一片湛蓝。